今年年初的时候，我问牛姥姥：妈，您的70大寿打算怎么过呀？牛姥姥眉头一皱：不过。不然惊动了阎王爷，看见你这么老了，就要上来抓你了。
一月中旬她因为眼睛不适去看病，做头部CT扫描的时候查出了一个脑动脉血管瘤。接着又是急诊又是住院，一阵子慌乱检查以后，因为情况复杂被转到了另一个医生。然后节奏放缓下来，一步步继续检查，拍片，计划手术。正在万事即将俱备的时候，她却突然走了，不声不响，毫无预兆。她的生日就在十几天后。那天是个大晴天，却刺骨的寒冷。
在我陪妈妈看病的时候，医生询问家族病史。我说我的一个姨妈也有这个病。他听完后脸色一沉：虽然不是紧急的事，但是我建议你有时间也去做个检查，排除一下。
等把妈妈的后事办完，眼泪流干以后，我给自己约了一个CT。第二天我打开邮箱，结果已经寄来了。我一项项的漫扫下来，在倒数第二项，上面写着：发现血管瘤。左脑。5毫米。
脑动脉瘤是由于脑部动脉血管壁脆弱等原因，使得血管壁先天形成类似瘤状的物体。这个东西的凶险之处在于：平时你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，但是一旦破裂，差不多一半的人会死亡。就算侥幸存活下来，也会有不同程度的脑损伤。
我一时对这个新发现的事实不知怎样反应。晕晕乎乎的走下楼找到牛爸，他正在视频开会。见我来了关掉了麦克风，用嘴型对我说：什么事？
牛爸的脸上先是惊讶，又掠过一丝的慌乱，最后露出欣慰的表情：“查出来了，是好事啊！”
“好事？怎么是好事！？”听他说得这么轻松，麻木的大脑瞬间激动起来：
牛爸慌了：“你怎么可能死呢？不会的！……我的意思是，查出来就能治疗了……总比没查出来好吧？”他手忙脚乱的安慰我。
可是牛姥姥倒在地上的画面还鲜活的在我眼前，一触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痛，现在又多了一层担忧和恐惧。"你现在不要太有压力了，都还什么具体情况都不知道呢。再说，你不是不应该有强烈的情绪波动吗？"牛爸提醒了我。我深呼吸了几下，平静下来，坐起来擦擦眼睛：“星期二要去见医生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我一有空就在网上搜索关于脑血管瘤的一切。
我变得小心谨慎。每天量血压，不敢快速的站起蹲下，不敢做稍微量大一点的运动，甚至上厕所都不敢用力。我变得神经兮兮。牛姥姥走之前和医生的预约就是在星期二，我的预约也是在星期二。
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可怕的想法就钻进我的脑袋。我想起牛姥姥走之后孩子们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，万一她们的妈妈再……
等待的几天时间就好像几个月那么漫长。担忧的事没有发生，我平安无事的活到了周二，见到了医生。
这个医生就是当初给牛姥姥看病的医生。他的口碑很好，但是牛姥姥却是在当他的病人期间去世的，我对他并不是100%的信任。手术前还要做许多检查。于是，之前陪我妈经历的一切，在不到一个月以后我又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遍。牛姥姥比我坚强得多。有一个脑血管造影的检查，需要把一根导管从大腿根部的动脉伸进脑袋里去。陪她做的时候，听着医生解释那么多的风险和副作用，我的腿都在发软。
等轮到我自己也要做这个检查，在被推向手术室的那一刻，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狂跳，浑身发冷。
手术定在三周以后。定了下来我也安心了一段时间，不太去想脑袋里的那颗定时炸弹。虽然现在脑血管瘤的手术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，但是也不是万无一失。
除了害怕，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正能量：我整个人变得特别豁达。我认识到：人的很多的焦虑不安，烦恼忧愁，其实都来源于活得太长。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也许很快就要结束了，你才不会在乎那些屁事呢！孩子不写作业不练琴，放假就在打游戏……这算得了什么？能不能按时发文章，读者有没有点赞订阅，广告商爸爸来不来找……那有什么大不了？经济不好，股市糟糕，娃的老师不给力，是买学区房还是去私校，啥时候能攒够钱退休，老了买什么医保……这些之前常常困扰我的事情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——抱着这样的心态生活，感觉真是解脱了呢！建议你们也尝试一下。
手术前又有一个小插曲。在做动脉造影时发现我对造影剂过敏，所以在手术前又要注射几种药品去防止过敏。结果我对这个防过敏的药物又过敏了。药打进去不到一秒，心脏都好像爆炸一样突然燃烧起来，狂跳不止，血压飙高，浑身发热马上又发冷，最后止不住的发抖，把护士都吓坏了，一个劲的说：什么情况？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！
好在护士长赶来了，跟我说：别担心，这个反应很多人都有。手术是全麻，等你麻过去以后就啥事没有了。怎么刚才说没见过，现在又说很多人有，这究竟是不是套路？这种状态被麻翻，我真的很怕醒不过来啊！见我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，医生说：你不用勉强自己。你不是非要做手术的，今天不做的话咱们以后再说。
牛妞把蛋糕端上来的时候，我正躺在床上和牛妹说话。原来一会儿功夫牛爸和她做了一个小小的杯子蛋糕，上面插了一根蜡烛。
在他们的生日歌声中，我闭上眼睛许了愿，然后吹灭了蜡烛。
手术一切顺利。我在ICU住了一天就出院了。术后第三天是我的生日，除了头有些疼和身体虚弱，一切都好。
过去的几个月我仿佛和妈妈一起经历了一场劫难。最先开始逃的，是她，最终逃出来的，是我。要不是因为她，我不可能发现我的病，也不会接受治疗，恢复，健康的活下去。现在我站在了生命之门的这一边，往回看，只有无穷无尽的遗憾，无奈和想念。站在门前的小花园里，抬头看天，天空无语。我有那么多的问题，都没有答案。
虽然恢复的不错，但是我老觉得脑袋晕晕的，想事情想不清楚。希望这只是暂时的，我没有变傻。
要是以后我在这里说什么傻话，请注意那不是我的错，要怪就怪我脑袋里的那根管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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